編輯導語:什麼時候開始,快遞上門成為一種「奢求」?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送快遞、收快遞的規則有所變化了?也許從這一現象背後,我們可以透視至當下快遞行業的發展。本篇文章里,作者就快遞上門一事做了延伸解讀,一起來看一下。
快遞不上門,直接進代收點,似乎已經是快遞業默認的法則了。
「現在都見不到快遞員的面了,一聲不吭就把我的快遞扔進代收點。」趕在超時收費之前,用戶要步行幾百米,排隊等待,輸入或報出一長串取件碼,等著工作人員翻找一番,才能摸到自己的快遞。本是圖便捷,現在取快遞卻成了耗時耗力的事情。
不過,變化開始了。9月29日,浙江省通過《浙江省快遞業促進條例》,規定快遞運單註明上門投遞的,快遞就不得放到代收點;未註明的要先詢問收件人意見;未經同意放到代收點的,收件人有權利要求重新投遞;如果快遞員不按要求投遞還可能被處以最高2000元的罰款。
繼9月1日起,各快遞公司給快遞員漲1毛錢派費之後,用戶們又興奮了起來:終於要回到開門就能收快遞的生活了!
快遞上門,在今天竟變成了一種奢求。送快遞、收快遞的規則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?
一、門內的用戶:不送上門,不給選擇
2018年,北京的吳雲第一次在小區內見到了豐巢快遞櫃。她工作很忙,白天不在家,快遞就放在家門口的水表井裡,有時候快遞太多,水表井的門都關不上。「豐巢很方便,快遞員再給我打電話我都說放豐巢吧。」她回憶。
當時也有人不接受這種新興事物,覺得快遞就必須送貨上門。「因人而異吧,他們可能平時在家,當然希望送貨上門。」
變化是從快遞員不再提前致電開始的。吳雲發現,以前是自己選擇放在豐巢或菜鳥驛站,後來就只有一個靜悄悄的簡訊,通知到哪裡取件。不止是吳雲,很多用戶都控訴,自己很久沒有接到快遞員主動送貨上門的電話了。
快遞員不打電話問,用戶也沒辦法自己選擇。北京的玲玲說,快遞開始派送之後,可以在淘寶訂單界面選擇是否放菜鳥驛站,她每次都是掐著時間選擇送到家,但無一例外,快遞還是進了菜鳥驛站。玲玲就此詢問菜鳥驛站的老闆,老闆只說,快遞都是放菜鳥驛站的,太大的件和特殊需求的件,驛站的工作人員會給送到家,但要晚一些。
不僅不能在家裡收件,出去取件還要做好被收錢的心理準備。目前,快遞代收點以菜鳥驛站、豐巢櫃等最常見,此外還有快遞公司自己開的超市如韻達超市、中通的兔喜超市、圓通的媽媽驛站等,還有一些小型超市也提供代收快遞服務。
去年開始,豐巢向用戶收取超時費,超過18小時未取件收取0.5元/12小時的費用。兔喜快遞櫃在公眾號聲明「不向用戶收費」,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,兔喜快遞超市執行標準不一。一位用戶告訴深燃,自己所在的小區有一家面積很小的超市,掛上了兔喜快遞超市的牌子,超市老闆自己定下規矩,用戶超過2天未取件會收費1元錢。
韻達超市和媽媽驛站的收費方式也不甚透明,有用戶表示自己在媽媽驛站取快遞從未遇到過收費情況,也有人說自己被收費1元。
其他與快遞公司不存在正式合作的小超市代收快遞更是隨便收錢,百世快遞業務員孟傑說,他有時候會把送不完的快遞放在小區門口的華聯,快遞員不用交錢,但用戶只要是去取件,不管放了多久,就要交1元錢。
不僅是取件收錢,就在半個月前,有消費者發現,順豐上線了一項「簽收確認」的增值服務,收件人憑順豐發送的簽收碼或本人身份證后6位簽收快遞,需付款1元。順豐回應其為「快遞行業中的通行做法」,收費是為了確保快件由寄方客戶指定的收方簽收,避免錯投或妥投后的交易糾紛。經浙江省消保委批評之後,順豐發布公告,於9月29日下架該服務。
又是超市,又是柜子,這也直接導致了大部分小區內至少有2種不同形式的代收點,而且快遞員在投件的時候也沒有採用「就近原則」。
玲玲所住的小區很大,從小區門口到她家要走500米,這一段路上設有三處豐巢櫃,每一個都在居民樓下。菜鳥驛站則需要她繞路,這一繞又是500米。「快遞基本都放菜鳥驛站,我家樓下的豐巢我都沒用過。但明明是豐巢更方便也更多。」
吳雲也反映,到處都有她的快遞。「每天下班要核對好幾遍簡訊,尤其雙十一快遞多,更是摸不著頭腦。」她表示,兔喜、菜鳥驛站、豐巢都有取貨碼,自己要集中精神,甚至在手機備忘錄統計一下才能取明白,「還有的送貨上門了,也要記著總共幾個。」
豐巢櫃的設計也被吐槽。北京朝陽某小區居民向深燃抱怨:「一般最上面那層是大柜子,下面的是小柜子,放進大柜子的都是又大又沉的,那麼高,很難取。」
二、門外的快遞員:沒時間,想多賺錢
「不讓進小區我當然沒法送貨上門了。」孟傑向深燃解釋快遞不上門的原因,物業管理是第一道關卡。
孟傑負責三個小區,只有一個物業允許快遞三輪車進門,另外兩個都不允許。「大的小區放門口豐巢櫃,或者車停在門口擺攤,小的小區放在門口的鐵架子上。」
擺攤,也就是把所有快遞在地上一鋪,用馬克筆寫上編號,等用戶來取。某租房平台公開信息顯示,孟傑口中那個「大的小區」共有1462戶,百世快遞單量少,一天有20多票,而通達系一天的單量是他的十倍有餘,通常要擺上一天。
在快遞行業深扎了13年的孟傑,遇到過形形色色的物業。「我送過一個高檔小區,小區外面是一條環形向上的路,物業要求三輪車必須停在坡下,不許上去,更不許進小區。保安騎著電動車在小區里巡邏,發現三輪車就罰款,送快遞只能走上去。」
第二道關卡是快遞量太大。物流行業專家楊達卿告訴深燃,2011年到2020年,中國快遞業務量從約36.6億件增長到833.6億件。也就是說,從每件快遞都送貨到家的10年前到今天,快遞量翻了23倍。
一位不具名的快遞員告訴深燃,只有在碰上量很少的時候,他才會送貨上門,如果按一般情況,「全部送貨上門,一天可能一半都送不完。」
吳雲也對深燃說,她在豐巢櫃碰到過正在投件的極兔快遞員,快遞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。她問快遞員為什麼不送到家,快遞員答:一個個送到家我得送到晚上十點。
「先打電話問在不在家,然後再看單元樓怎麼樣,有的低樓層可以直接跑上去比較快,有的高層樓只能坐電梯,但是電梯還要刷卡。」他說,自己遇到過一次20樓和15樓都有快遞的情況,20樓送完了,要再打電話讓15樓的居民刷卡,每天的派件任務可以完成,但基本都要加班。
「有快遞櫃就放快遞櫃。」為了儘快、儘可能多地派件,這些代收點成了快遞員們的首選。
豐巢櫃按櫃型向快遞員收取每櫃0.3-0.5元的費用,某些超市會向快遞員收0.5元。孟傑說,派一個件1.1元,扣掉豐巢的錢,剩下的就是凈賺,在快遞這行,時間就是金錢,「要麼花時間,要麼花錢,選擇花錢的(快遞員)多。」孟傑說。
至於究竟選擇哪一個代收點,孟傑坦言,「沒有固定的第一選擇。」他說,代收點的收費都差不多,柜子方便,相對搶手,自然也經常爆滿。晚上7點左右,孟傑負責的小區居民陸續下班,來豐巢櫃取件的人多了起來。和孟傑一樣在小區門口擺攤一天的其他快遞員,都守在櫃前,看哪個柜子騰出來,就一個箭步衝上去占上。孟傑終於等到了一個柜子,剛掃碼,就顯示已被預約。
派費漲了,有人估算,快遞員一個月能多賺500塊錢,那快遞員會有動力送貨上門嗎?上述不具名的快遞員對深燃說:不會,因為問題不在錢上,問題在時間不夠。
他解釋道,快遞量可能會越來越多,一個快遞員負責的還是那麼大片區,派費又漲了,快遞員當然是想多派件多賺錢,更不會挨個送上門了。他直言,有豐巢就肯定不送上門,「我們肯定是想省點時間,多賺點錢。」
菜鳥驛站也是一個「神奇的存在」。孟傑說,菜鳥驛站是直接與快遞公司談好合作,公司一般還會有專職送菜鳥驛站的司機,而非快遞員。司機直接把貨拉過去給驛站就行了,不用分發。
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玲玲的快遞總是頭也不回地進了菜鳥驛站,淘寶訂單界面的選擇成了擺設。玲玲回憶,確實是很少在小區見到快遞員送貨上門,送貨上門的都是菜鳥驛站的工作人員。
多位用戶表示,目前基本能保證送貨到家的快遞公司只有順豐和京東。一位京東快遞員告訴深燃,他們會提前給每戶打電話,詢問是否在家,方便怎麼收件,如有要求才會放進豐巢。
三、神隱的快遞公司:人少件多,忙著打價格戰
用戶和快遞員在前台吵得不可開交,後台的快遞公司對於派件的規定究竟是什麼?孟傑透露,公司是規定送貨上門的。
規定是規定,落實到一線業務員,具體的派件方式就因人而異了。而且,快遞公司有績效考核,孟傑說,他此前在申通工作時,申通實行「369小時」制度。「掃描(快遞)給你以後,3小時要簽收25%,6小時要簽收50%,9小時要簽收75%。完成不了會按具體情況扣錢。」
快遞公司查的是「簽收率」,而不是「是否送到家」,可見「送不送得完」比「送沒送到家」更重要。
今時不比往日,快遞行業日漸成熟,快遞量越來越大,這是否意味著快遞業送貨上門的標準要改變了?
「送貨到家是快遞服務的普遍約定,也是快遞服務市場的主流剛需,送貨到櫃(快件櫃)和驛站只是末端服務的補充和個性化消費需求的一個選項。」楊達卿說道。
楊達卿認為,送貨到家困難還是末端人力支撐不足的問題。快遞量翻了23倍的10年間,中國一線快遞從業人員只增長了3倍多,從逾100萬人到300萬人。
中通快遞2020年財報顯示,中通分揀中心運營成本為52億元,同比增長27.1%,主要原因為工資上漲、用人成本數量增加以及擴建分揀中心、安裝自動化設備的折舊等。可見,用人成本的確是快遞公司一直以來的痛點。
但是,快遞行業需要一線人員做基礎支撐,企業無法節省人力成本。楊達卿解釋,人口紅利退潮,快遞企業很難像十年前不規範用工,也很難招到足夠的員工。
孟傑兩個月前才從申通離職,有管理業務員經驗的他表示,一線業務員的流動性確實很大,一直缺人手。「80后干這行都能幹得動,但是90后、00后的小孩吃不了苦。說他兩句就不愛聽了,說自己頭疼肚子疼要請假。他們也不拖家帶口,不在乎錢。」
人力不足,快遞太多,為了保證簽收,菜鳥驛站、豐巢、快遞超市等代收點才登上舞台。而且,快遞超市往往真的是個超市,不僅可以取件,還能購買商品。
楊達卿對深燃解釋,媽媽驛站、韻達超市等多是快遞公司末端服務的延伸。「一方面能豐富快遞末端網點的服務能力,讓末端網點獲得更多收益,另一方面可以以此建立末端服務抓手,建立收件和派件的微樞紐,也在一定程度上節省末端派送壓力。」
取件收費,也是快遞公司增收的一部分。
楊達卿表示,雖然快遞公司普遍還有利潤增長,但增幅在逐年下滑,基礎網點的利潤普遍是下滑的。快遞行業處於近乎透支狀態,這也使得快遞企業尋求增值服務以獲得新收益。
價格戰,是導致快遞行業透支的重要原因。楊達卿認為,市場不集約,帶來了非良性的價格競爭。通過科技革新和精益管理,在降本基礎上實現讓利降價可以,但純粹為了價格戰而價格戰的無序競爭不可取,這也是快遞行業的困局。
說到價格戰,有一個繞不開的名字:極兔。極兔從印尼起家,吃遍東南亞之後於2020年進入中國,僅用10個月就達到了日單2000萬件。同時,極兔也吵醒了安逸的通達系,掀起價格戰,義烏髮快遞只要0.8元。0.8元是個恐怖的數字,在2019年的價格戰中,中通也僅僅是將義烏等地的快遞價格降至1.2元。
運費比通達系低1元左右,背靠OPPO系和拼多多的海量訂單,「加盟+直營」模式擴張迅猛,但極兔的風評不佳。很多網友都控訴,極兔不僅不送到家,溝通困難,而且服務不好,速度也不快。
網友對極兔的吐槽 來源/微博
楊達卿分析,極兔的問題在於業務模式沒有創新,尚未建立基於縱深服務的價值鏈,目前階段只是中國加盟模式在資本推手下的放大使用。要獲得進一步發展,需藉助資本整合優質資源。
幾毛錢的戰爭血雨腥風,一線的用戶和快遞員進退兩難,困在價格戰里的快遞公司們該醒醒了。10年過去,快遞行業的性質和原則都沒有變,快遞員,理應敲響那扇門。
*應受訪者要求,孟傑、吳雲、玲玲為化名。
作者:鄒帥;編輯:黎明;公眾號:深燃(ID:shenrancaijing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