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將瑞幸財報中的數據與渾水此前報告中的數據作了對比,以渾水的數據以及近期的業內爆料數據作為參考,來看看瑞幸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。
一年前《實地蹲守10家店,這裡是關於瑞幸咖啡的一些新觀察》的結尾處曾留下了一個問題「通過上市融資6.95億美元續上了一口氣的瑞幸,狂飆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?」——當時恐怕誰也並沒有想到,這個問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得到了答案。
正所謂,「眼見他起高樓,眼見他樓塌了」。
但相較於全行業對瑞幸踩踏式的「討伐」,一個客觀理性的角度很有必要,不吹不黑,瑞幸的模式究竟是否合理?在虛報數據、粉飾財報的操作之下,瑞幸到底怎麼了?曾經被瑞幸一手鼓吹起來的咖啡新零售,又還能繼續走下去嗎?瑞幸的單店利潤合理嗎?瑞幸的單店利潤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?
本文將瑞幸財報中的數據與渾水此前報告中的數據作了對比,以渾水的數據以及近期的業內爆料數據作為參考,來看看瑞幸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。
首先,一個最簡單的大前提就是單店必須盈利才有可能談其他。以瑞幸的模式來說,APP在手,市場營銷、用戶運營都是總部來解決的,如果不承擔這部分責任的門店連單店都無法實現盈利的,其他增長空間基本上就無從說起。
那麼,瑞幸目前能實現單店盈利嗎?
根據瑞幸2019年Q3財報的數據,對比渾水調研數據做了個簡單測算:
在單店收入的計算上,按照瑞幸2019Q3所有門店總數3980間來計算,平均單店月收入為13.96萬元,對應平均門店商品日均銷售量400件,單品售價為11.6元。
渾水所實地調研得出的數據是,日均單店銷量263件,單件售價9.97元,反映到月總收入上,二者差了足足6萬元。也就說,以瑞幸的口徑來算,能有一個相當低的單店利潤率,以渾水的數據來算則是毫無疑問的虧損。
考慮到渾水的調查也可能因為抽樣存在偏差,筆者也與一些從業者進行了交流,看這個日均銷量從行業常態上看是否合理。
有從業者表示,雖然以較小的門面來獲取更高的坪效的設想很美好,但是一般來說,快取店通常在地理位置和流量上會遜色於普通店,因此從單量上來說反而會小於普通店。該從業者介紹,以他所服務的品牌為例,普通店的單量和快取店的單量可以達到2:1左右,表現比較好的快取店堪堪能達到400杯左右的情況。
在瑞幸上市前,筆者曾經過做過實地考察,發現瑞幸的快取店在選址上堪稱見縫插針,寫字樓大堂、酒店大堂,甚至臨街只留一個小門,門店開上二樓的情況都不鮮見。比如某團隊曾實地蹲點的一家瑞幸咖啡,就開在成都一家酒店的大堂,與酒店以及周邊的美食廣場共用大堂區域,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奶茶檔口,並非我們通常所理解的咖啡店。
如果門店偏僻到消費者不願意自取的話,外賣的佔比就會增高——考慮到外賣僅物料成本都要到3元左右,那就大概率是賣一單虧一單了。
另外,從門店前端員工的出產效率來看,單店每天可出產的單數,也存在瓶頸。另一位從業者對筆者表示,即便是一個熟練工,按照2分鐘出一杯飲品的穩定產生出,以一天能6個小時有效工作的情況下,一天的產能也就是180杯;瑞幸一般快取店裡通常僅有2名員工在崗——也就是說滿打滿算360杯,更何況大多數情況下以這樣的情況6小時有效工作的節奏也是不太實際的。所以這也是實際上從人力上給瑞幸以快取店為核心的模式,設置了一個緊箍咒。
在單店成本的計算上,筆者也統一基於瑞幸財報中的數據做了計算,但相較於瑞幸本身的單店利潤口徑(成本由原料、門店租金、設備攤銷、其他運營成本構成),筆者加入了以5000元/人的較高市場價格算入了3名員工的人力成本,而沒有算入設備攤銷的成本和財報上比較模糊不清的其他運營成本(水電、煤氣、稅費),也就意味著實際上所算出來的成本應該還會較真實的數字要低一些。
在這個過程中,就出現了一些較為奇怪的情況。根據計算,瑞幸財報中平均下來的單店單月房租支出為4.3萬元,也就是在假設店均佔地50平米的情況下,每平米日均支出高達48元/㎡。
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?舉個實際的例子,以北京最為核心的區域國貿、世貿天階區域為例,可以搜到臨街店鋪價格在2~3萬元一個月,日均租金在12.5~18元/㎡之間,較好的可能會到15~25元/㎡之間。
根據行業人士的介紹,在北京這樣寸土寸金的一線城市,位置稍遜色但人流仍較大的大型商場內,日均租金還是可以7、8元/㎡的價格拿到的,這也就意味著瑞幸財報中所展示出來的成本,要遠遠高於市場上的均價。
根據瑞幸2019年Q3的財報,小平米數的快取店已經佔到了瑞幸門店的93.3%,由於對總運營面積的低估而帶來的價格偏差似乎也不太可能。
參考「燃財經」報道中前瑞幸員工的自述:
當時內部說,折算房租等,一杯咖啡的成本是13.5元,照此來算,絕大部分的店都不賺錢。首先外賣肯定是賠錢的,杯子、紙袋、底托一套成本是3塊多,再加上半杯多牛奶,一杯咖啡賣7塊,肯定賠錢。我們內部算過,一家店每天至少要賣220杯咖啡,才能覆蓋房租成本。
不難發現,按照折算房租「單杯成本13.5元」,「每天至少要賣220杯咖啡才能覆蓋房租成本」的表述來算,意味著瑞幸單店每個月的房租+原材料的成本大概在8.9萬元左右。以瑞幸財報中的數據來看,單店原材料的月支出大概在6.5萬元左右,也就是門店租金成本大約2.4萬元。
這和此前算出來的4.3萬之間的差值又從何而來呢?
從採訪中,或許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,瑞幸門店拓展前員工在採訪中表示,瑞幸內部存在一定的管理混亂問題,拓展團隊以60%的溢價上報的門店也同樣在迅速擴張的高KPI要求下被通過了,甚至是單店幾十萬的「轉讓費」或「介紹費」等各種其他由頭的費用,也不鮮見。
因此,或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:在瑞幸數據造假的問題之下,更深層次的還是在狂飆猛進的過程中,大量不合常理的支出,脫離了最本質的「經營為本」的理念,在內部管理與成本控制上嚴重失控了。
咖啡新零售難道就真的不成立了嗎?
從各種數據和目前的爆料來看,瑞幸造假暴雷無疑是擴張數據導向之下最終玩脫了的結果。
但一個值得提出的問題是:因為瑞幸而被廣泛接受的咖啡新零售概念真的不成立嗎?
緊隨瑞幸之後,星巴克也開始在國內做外賣、快取,這難道算是被帶到坑裡嗎?那顯然也不能以瑞幸一家的問題,來否認整個行業發展的正當性。
早在瑞幸上市之前,筆者就曾提出過:
瑞幸不是精品咖啡、不是「下一個星巴克」,也不是外賣咖啡,它是目前只賣咖啡和輕食的「咖啡便利店」:面積小、座椅少、分佈密集、集中服務小範圍區域內顧客、顧客停留時長短、即取即走,且產品SKU有限。假如再延長一下營業時間,瑞幸的快取店就基本上和便利店沒什麼區別了。
它所體現的實際上有這麼兩點趨勢:
- 小型自取門店+自動化設備代替「第三空間」概念+精品咖啡為核心的大型咖啡門店,以「效率」取代「體驗」;
- 以數字化的方式做線下門店的用戶經營,通過APP和小程序建立自有用戶觸達渠道,減小過去線下商家對流量渠道的依賴性。
先看第一個趨勢:小型自取門店這個概念實際上並不是由瑞幸最早提出的,甚至在早幾年的一本暢銷書《就想開間小小咖啡館》就已經有人總結實操過。
它的核心就是「效率」——看用戶已有的市場需求本身是否有更高效率的替代品。在商家原本的設想中,小型快取門店也該有更高的坪效,但在現實門店拓展中,卻因為面積等等原因限制,往往很難拿到流量足夠好的門店,從而導致了效率的下降。
從消費者端來看,距離近的小型門店本身對消費者而言,就是相比起大型門店來說,效率更高的替代品。在瑞幸上市前的分析中,「爆款法則」團隊就提到過,對於這些消費者而言,咖啡好不好喝、咖啡館怎麼樣,區別恐怕都不大,「take a coffee break」才是這些白領們當時走進瑞幸的關鍵原因。
也因此,作為一個上班間隙的「休閑」項目,經濟可負擔程度如何、能否體面又迅速地完成消費(免得跑出來太久被逮到),才是影響他們的重要因素。
同時,這也意味著,「瑞幸模式」(而非瑞幸本身)最大的挑戰實際上是來自於速溶咖啡和便利店的崛起。
速溶咖啡以及掛耳手沖這樣的產品,因為這兩年技術的迭代升級,完全能在風味上與中低檔的現磨咖啡匹敵,代表著消費者咖啡需求上更高效和更廉價的解決方案;便利店既有咖啡也有大量其他的產品,實質上是在向極小型商業綜合體的方向發展,代表著如何在超近距離內一站式服務的消費者多個需求的另一個「效率」方向。
所以,無論是在哪個方向上,「瑞幸模式」在「效率」這一點上都已經面臨了極大的衝擊——真正威脅你的,永遠都不是你所以為的競爭對手。
瑞幸必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,所以在去年就已經推出了自己的「第二曲線」、無人零售方案瑞划算和瑞即購——兩種自動販賣機。順著這個思路,如果不是數據造假的問題爆出,瑞幸哪天開始做速溶咖啡恐怕都不會是什麼意外。
另一個方向則更毋庸置疑:在這個特殊的冬末春初,幾乎所有線下商家都已經領會到了線上渠道的重要性和價值,以及在線上構建自有私域流量的必要性。無論是加速自建線上門店,還是CEO親自下場做直播,全渠道——尤其是自有渠道的建設已經不構成爭議了。
但瑞幸本身所講的「流量池」仍然是存在問題的:用戶所構成的「流量池」是動態的,不是「一池死水」,能夠被積蓄住的前提是產品及品牌能對用戶有足夠的吸引力,才能將用戶留下來,用戶也願意為更多的品牌服務,甚至是品牌溢價買單。
如果咖啡不好喝、產品本身不過硬,那麼就相當於是堤壩潰堤,用戶留存無從做起,也就自然不存在「流量池」——換句話說,如果低價吸引過來的價格敏感性流量本身不會被你的產品所吸引,你還妄圖提高客單價、賣給他們更多商品,就是痴心妄想了。
在所謂「閃電擴張」的時代,還是回歸產品主義要來得更靠譜。
作者:馬小軍,微信公眾號: 爆款法則(ID:baokuanfaze)